“你好像和汪小相公有什么过节?”

    除了最初在屏风后推了汪孚林一把的事,叶明月知道,后来在屏风后被汪孚林揪住险些露马脚。又或者是对方拿着自己的帕子要挟,以及自己在吴氏果园里技痒找人讨教武技却露出了女儿身……这一桩桩一件件丢脸的事,小北哪有脸告诉别人,所以此刻被戳到了痛处,她的脸一下子就拉长了。好半晌,她方才小声说道:“小姐你说什么呢!他是小秀才,我是小丫鬟,哪轮得到我和他有过节!”

    “哦。是吗?”叶明月似笑非笑盯着小北,见她理直气壮看着自己,她不禁扑哧一笑。随即沉思了起来。过了许久,她突然只听到前方仿佛有一阵大呼小叫吵吵嚷嚷的声音。她刚想问,外间便有轿夫提醒道:“小姐,似乎有人在街上追打,围观的人很多,咱们是不是绕道?”

    叶明月不想多事。当即点头道:“也好,就绕道吧!”

    可她话音刚落。只听得人群中陡然传来了一个惨叫:“杀人啦!”

    一时间,叫嚷声此起彼伏。现场乱成一团。面对这样的势头,叶明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只觉得轿子一下子剧烈摇晃了起来。小北本待窜出去看个动静,可面对这突然失去平衡的状况,她一下子身子一歪,竟是就这么扑倒在了叶明月身上,带着措手不及的叶明月,主仆俩眼看就要从轿帘往外撞去。偏偏就在这时候,外头还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叶小姐吗?”

    是那个可恶的汪小秀才!

    小北顿时大吃一惊。她可不想在汪孚林面前出丑,慌忙定了定神。她到底是练过的,奋起余力用脑袋往左边轿杆一撞,手一拨拉把叶明月给稳住了,又是一个千斤坠。然而,这一乘两人抬青绸小轿原本只能坐一人,她们主仆俩是因为体态轻盈,两个轿夫又是身强力壮,这才并排坐着,轿夫能够堪堪扛得住。眼下外头的轿夫因为人群冲撞而一下子抬不稳轿子,她又突然来这一招,只听外间传来了两声惊咦,随即就是咚的一声,一顶轿子直接落了地。

    这一下震动可实在是不小,叶明月好歹刚刚被小北一拨拉,坐稳当了,小北却再次失去了平衡,脑袋直接撞到了门帘,整个人一骨碌滚了出去。好在她身手敏捷,一下子触地弹起,整个人还没来得及站稳当,就瞥见一个身上溅满鲜血的中年汉子挥刀胡乱挥舞,旁人纷纷逃跑闪避,看那方向竟是往这边来。而轿子前头,汪孚林也已经转身面对着那边,似乎有些目瞪口呆的迹象。

    尽管见过汪孚林当初揍翻邵员外,可她还是几乎想都没想就一跃扑上前去,越过汪孚林,直接欺入那中年汉子怀中,猛地给了其肚子一下凶狠的重击后,她就一脚踢飞了其手中的利刃,随即把整个人给掀翻在地。

    整个过程不过持续了区区数息功夫,眼见四周人群还在一片骚乱,她随手把散乱的头发给一把高高束起,冲着一旁的轿夫和随从问道:“还不把人拿下?”

    “大家不用跑了,凶手已经就擒!”

    汪孚林看着那个暂时爬不起来的家伙,暗道小丫头真凶悍,随即赶紧高叫了一声。虽说他这声音在这一片混乱的场合显不出来。可从轿子里探出头来的叶明月立刻吩咐轿夫随从跟着叫喊弹压,渐渐地,乱糟糟的局面才有了些稳定的迹象。而在这当口,最初挤在人群看斗殴,没想到斗殴变成命案,险些连鞋都给人踩丢了的程大公子,方才心有余悸地和墨香一块回来了。

    “晦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是邵家那桩争产案子,这两个是同宗从兄弟,为了打官司也不知道送出去多少钱,如今一个得了家产,一个却全部落空,一时不忿就当街打了起来,到最后还动了刀子,不过那家伙只是肩膀上被砍了一刀,却险些没被人踩死!”

    程乃轩悻悻说到这里,见汪孚林正在看另一个方向,他这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乘轿子,轿子旁边站着个高挑俏丽的少女,只是发式有些古怪。刚刚那当街撂倒凶手的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此刻再细细一看,他就认出那是之前在汪道昆松园中见过的,人家是叶县尊的丫头!可待他多看了几眼,人却突然一瞪她,就这么闪身进轿子里去了。

    而这时候,汪孚林已经转身走到轿子前头,把事情原委大略说了说。邵员外一死,邵家家产尽管经过层层过手揩油,可遗留下来的仍然有上万贯,怎不叫同族眼热?这官司打到现在,府城那些讼棍一个个犹如打了鸡血似的,听说各式各样的状纸和证据足有一人高,而府衙那些小吏差役也不知道捞了多少油水。现如今舒推官一直躲到歙县接手打砸粮店案,方才复出审了这一件案子,可尘埃落定,又闹出这么一场,有的好让人头痛了。

    “叶小姐,这里的事情既然解决了,自有府衙差役去管。既然正巧遇上,一块去我之前提到的那家作坊看看如何?”

    虽说刚刚这一出着实突然,可来得快去得快,叶明月今天才对衣香社众人提出,来日要带礼物过去,眼下汪孚林既然这么说,她自然满口答应。一旁的小北倒不是很想去,可小姐都开口答应了,她只好闷声不发表意见。至于他们这一行人离去后,回头府衙差役会如何收拾场面,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等到轿子一停,叶明月见小北一脸不太想动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就轻声说:“那好,你在这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刚刚弯腰出了轿子站稳,身后突然一阵风似的,小北还是跟了出来:“我还是跟着吧,天知道还会不会有之前那种事!”

    尤其得看着这一对狐朋狗友!

    这一次,汪孚林终于没有再忽视小北斜睨程乃轩的眼神。想到鬼面女的传说,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快抓住那根狐狸尾巴了。

    热火朝天的炒制房间里,汪孚林和程乃轩也好,叶明月和小北也好,全都没有停留太长时间。这暑气未消的大热天里,那种火炉就在旁边烘烤的炙热,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挡的。等到众人跟着程家那个管事到了另一间凉爽透气的穿堂中,眼看那管事亲自端了一盆炒制好的小胡桃过来,让众人品尝,汪孚林便率先抢了一个,熟练一捏剥壳之后取出果肉往嘴里一扔,他便露出了一丝心满意足的表情。

    真是吃货!

    小北和程乃轩不约而同地生出了同一个念头。奈何对付这小胡桃,两人就没汪孚林这种水平了,直到那个管事又给每人送来了特制的小锤,他们方才好不容易剥开果壳。可嚼着果肉,从前也常吃瓜子的小北不得不承认,这东西瞅着不起眼,但真的咸津津,香喷喷,好吃得很,而且竟有些核桃的香味。叶明月可不像两人这般猴急,她端详了东西好一会儿,就把自己答应下次衣香社集会送东西的事说了。

    听到叶县尊千金把事情办得这么快,汪孚林顿时把那什么鬼面女的传说暂时丢到了九霄云外:“叶小姐果然做事爽快!”

    和这种人合作最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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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一章 邀约和反击

    “第一,按照人数,定制二十个绢布口袋,记住要精工,不要粗制滥造,不计成本。巴掌大小就够了,每袋子只要装二三十颗,不要多。”

    “第二,准备一个雕漆盒子,尺寸不必太大,到时候装好椒盐小胡桃,让叶小姐回头带去衣香社,前头那些袋子是送礼的,这些是当场分食的。晚上给叶小姐送过去。”

    “第三,尽快在歙县闹市区找一家铺子,把店开起来,记住,盛放的家什要考究,绢布袋,竹编的小盒子,攒盒,这是做精品生意,给人送礼的。”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尽快囤积这些今年刚刚成熟的新货,动作要快。这种东西没有秘密,今年这头一年打个漂亮仗,以后就难说了。”

    那管事听汪孚林侃侃而谈,看向了程乃轩,见自家公子点头如啄米,他想到之前把这事禀报程老爷后,程老爷吩咐自己一切照办,他此刻赶紧凛然答应。

    “瓜子核桃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市场?前者价贱,后者也不算太贵,吃的人里闲人多,又有口彩。所以,要和这些类似的东西区分开来。礼品装的椒盐小胡桃,那是给闺秀千金,有钱有闲的人聊天消磨时间的。而那些不加盐的,可以用旺火炒熟到开口之后,直接让人用辆车推到大街上,用纸包上,秤了分量卖。”汪孚林说到这里,突然若有所思地瞅了一眼小北,这才笑着说道,“至于那家店,不妨请个画师瞄上两笔美人。然后打上招牌――就叫美人果!”

    见汪孚林看着自己说什么美人果,小北忍不住嘀咕道:“这时候还有闲工夫想吃的?状元楼上那档子事都已经传遍了,今天小姐去衣香社集会,就有人从外头把这事报了进来,别看这一场赢了。那些奸商可不是好对付的!”

    “这件事本来就是那些奸商没理,如今我们既然造起了声势,还怕他们?”程乃轩今天破天荒第一次被父亲夸了,尽管只是区区一句,因此竟是信心爆棚,“他们尽管放马过来。我们都接着呢!”

    “等回头你扛过了人家的报复,再神气,现在说什么大话!”

    “什么说大话?小北姑娘,打架我不行,经商你不行……”

    “说得像是自己做过多少回生意似的!”

    眼见程乃轩和小北竟是在那扛上了。汪孚林又看到那管事知情识趣溜之大吉,他也懒得管这两人,自顾自对叶明月表示了诚挚的谢意。他汪小官人一个大负翁,在这几乎不需要太大本钱的小胡桃的生意上还差不多够插上一脚,可粮食生意他哪可能投入几百上千两?结果,他那时候去对“重病在床”的叶钧耀汇报了之后,叶明月就在旁边使劲撺掇了一番,叶大县尊终于被说动。结果把户房司吏刘会给叫了来,从县衙公费上克扣出一千两本钱投了进去。

    “谢我干什么?那是爹答应的。”

    “可要不是你提及之前那五千两账面亏空,县尊哪来的决心?”

    “有几个当县令的像爹这样。上任之前一点成算都没有,盘账马马虎虎就过去了,结果替前任背了这么个黑锅?”说起自己的父亲,叶明月顿时想起了弟弟侍疾的趣事,嘴角顿时翘了翘。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汪孚林,眼神中闪烁着狡黠的神采。“你今天这一出把汪老太爷给逼得气晕了过去,回头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那些粮商肯定也少不了反击。衣香社的下次聚会是后天,干脆这样吧。大后天你陪我和小北去西郊太平兴国寺替爹祈福,求个平安。”

    说到这里,叶明月那嘴角更弯了:“算是你当初答应我的那个条件。”

    这大半年来,她虽说最远去过离县城四十里的许村,却都是到人家家里做客,那些风景名胜却都没去过。这次难得有这么好的借口,去的又是黄山披云峰下,练水西岸,那座从唐时开始兴盛,如今仍然有号称水西十寺的太平兴国寺去走一遭,也算没白陪父亲到这徽州府来!

    汪孚林听到只是这么简单的条件,又觉得自己一来完成了君子协定,二来这一趟之后,可以让人认为叶大炮病得不轻,以逸待劳等着鱼儿上钩,可谓一举两得,再完美不过,他当然赶紧答应了下来。等到离开作坊的时候,叶明月还用帕子包了一些小胡桃回去,说是奖励那三个辛勤照顾病人的小家伙,至于小北偷偷抓了几个在手中,如同玩健身球似的玩起了杂耍,汪孚林就纯当没看见了,因为他自己也顺手装了一布袋。

    义店这样一个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事物,自然而然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徽州府又不是什么盛产粮食的地方,再加上地方仓储制度已经形同虚设,别说水旱天灾要从外地调粮食来,就是平常时节,每到春耕粮荒,也往往要从芜湖等地运粮,所以这粮食市场一直都操纵在粮商手中。

    对于大粮商们来说,徽州一府六县只是个小小的市场,更广大的市场在苏松、南直隶乃至于湖广。哪里丰收,哪里歉收,他们永远都是消息最灵通的人群。比如此次徽州一府六县风调雨顺,算是个小小的丰收年,他们便立刻压低粮价。而这些粮食也许会放在库房里,也许会通过新安江水路,通过严州府,运到浙江福建那些受灾的地方去。至于回头徽州府若是开春缺粮,他们也自有办法依样画葫芦把粮食运进来,顺理成章开个天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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