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叶明月和小北便安安心心住在了盐运司后衙,至于出门往汪孚林那儿通风报信的,自然就是严妈妈。尽管身为盐运使的顾廷贞总共没见过姊妹俩几回,但通过走夫人路线,她们打探到的消息却很不少,又通过严妈妈顺顺当当递了出去。这下子,汪孚林等同于在堂堂盐运使身边安了两个高精度眼线,程老爷这边他再配合一撺掇,一操作,钞关东面堆栈中徽商们的那些正额盐,终于在盐运使顾廷贞的竭力主张下,从巡盐御史那里得到了放行许可。

    汪孚林心知肚明,这些都是得了叶家姊妹的帮忙,所以少不得托严妈妈捎带点东西过去。当然传字条就算了,反正他脸皮厚,要说什么直接捎口信就完了。他知道小北不爱红妆爱武装,按照自己对某些武侠小说的记忆,找能工巧匠定制了点柳叶小飞刀,梅花针,飞镖飞梭……反正林林总总装了一匣子。至于叶明月,他就更加省事了,反正当初最早被人嘲笑吃货就是因她而起,他索性就让严妈妈送过去一个能做宁波菜和徽菜的厨子,省得她们不习惯口味。

    尽管徽商们正在等着程老爷对汪道旻以及那些商人们采取应对措施,但程府却是外紧内松,程老爷甚至还有工夫拿着当年举人的架势,来指点汪孚林和程乃轩的制艺。汪孚林对此很欢迎,毕竟柯先生平日不拘一格,可负责应试教育的时候比高考老师还要凶残,各种题海战术用得得心应手。

    要说八股文,并不像后世某些人驳斥得那样一文不值,要知道他当年上学时那些议论文记叙文乃至于给材料作文,还不是另类八股,只不过结构没有要求那么严谨而已。后世的高考作文尚且都有佳作,更何况如今这文道至上的年代?明朝开国这一百多年来八股高手辈出,历经发展形成的八股文确实令人叹为观止。程老爷当初能中举人,也算是此中高手,和柯先生一搭档,这师资力量顿时平添五成战力。

    当然,真正的儿子总是被他训得狗血淋头,汪孚林则是每每受赞扬。

    当这天傍晚程老爷又是故技重施时,程乃轩终于再也受不了了,梗着脖子顶道:“爹你太偏心了,柯先生也说我和双木的水平不相上下,我的文章哪有你说的这么糟糕!”

    汪孚林见程老爷立刻一瞪眼睛,他成天被程老爷当成鞭策程乃轩的标杆,实在有些无奈,这时候便干咳道:“程兄,你还没明白程伯父的心思?不夸你是怕你飘飘然,所以他越是满意你的成绩,越是要把你批驳得无所是处,天底下当爹的大多都这样。你和程伯父继续,我先出去透口气。”

    见汪孚林溜得飞快,程乃轩登时向父亲看去,见其脸上果然掠过一丝不自然,他一下子就信了。可积威之下,他哪敢调侃父亲,只能在那嘀咕道:“可成天只训斥却没夸奖,就不怕我给压垮吗?双木他爹就不是这样的,我看他对双木是说一句都怕重了,每次都是和颜悦色的。”

    正走到门口掩上门的汪孚林听到这话,差点没呛出来。真当他爹汪道蕴不想摆父亲威风?那是根本就摆不起来!老爹当年那些不靠谱惹出了多少事端,而他则是无可奈何擦屁股解决了多少麻烦,所以老爹才会在他面前抬不起头,又被吴氏给压住没法出邪火,只能对他客客气气好不好!

    就在这时候,汪孚林听到前头一阵喧哗,登时有些奇怪。他连忙叫了墨香出去打听,不消一会儿,墨香就一溜烟跑了回来,却是脸色煞白。

    “汪小官人,外头说是皇上……说是皇上龙驭上宾了!”

    皇帝驾崩?真的驾崩了?等等,按照历史,隆庆皇帝该不该是年中这时候驾崩的?

    汪孚林却只是稍稍有些惊讶,想的却不是这消息的真假又或者震撼力,而是历史对不对。可他又不是全知全能的史学家,想了片刻就放弃了。而在他发呆的这当口,墨香已经不管不顾冲进了屋子,显然是为了把这个大消息告诉程家父子。不消一会儿,程老爷就脸色铁青地从屋子里出来,后头还跟着同样大为震惊的程乃轩。

    尽管从表面来看,天子是谁,对于他们这些并不在官场中的人影响非常有限,可有些问题不得不往深处思量。

    比如说,隆庆皇帝即位至今,这才是第六个年头,而且年纪也算不得很大,据说太子也还小,怎会就驾崩了?会不会是宫中又或者京城有什么事变?大明开国至今,已经有过两次少君登基,第一次是英宗,结果有土木堡之变;第二次是武宗,结果先有刘瑾,后有江彬等人借豹房危害一时……现如今太子也不过八岁,不说别的,若是重蹈覆辙,这天下岂不是又要乱了?

    “遇到这样的噩耗,只怕官府忙着国丧还来不及,其他的应该再也顾不上了。”程老爷第一时间清醒过来,随即苦笑道,“幸好田间地头已经提早开镰了,否则万一被什么见鬼的御史弹劾国丧期间割稻有失敬意,府衙断然不敢坚持。”

    汪孚林压根没想到程老爷竟然会提到这一茬。后世丧礼也有各种各样的禁忌,可比起这年头那就真是简略太多了,尤其是国丧。他心有戚戚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却在心里默默地想,高拱是不是正自以为是托孤重臣,于是打算大刀阔斧干一场,借由大权在手的威势把冯保给赶走?而邵芳是不是也正进入死期倒计时了?说实在的,高拱距离他实在太遥远,而且胡宗宪能够平反昭雪终究有其支持之力,邵芳之前又只是自作主张,他没有理由迁怒于那位首辅。

    当然,他也没能力做什么,他不过是惠州歙县松明山的一个小秀才,不是救世主。现在他救不了高拱,以后他应该也救不了张居正……那么将来,他能否挽救得了萨尔浒大败?是否能够停止满清入关的铁蹄?

    直到这时候,他方才能够感觉到,在如今这夏末之际,已然有了一丝微微寒意。

    PS:距离历史分类第十一只差两票,求两张月票来超越^_^
------------

第437章 罢相的余波

    天子驾崩的消息由各路信使从京城出发,快马加鞭送到各地,沿途知会官府,所以扬州官民得知此事的时候,距离隆庆皇帝驾崩已经整整过去了六天。

    从国初开始,天子大丧都是有定制的,再者不少官员六年前就曾经历过嘉靖皇帝的大丧,所以也算有经验,可问题就在于这猝不及防四个字。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府衙摆香案,从主司到属官齐齐换上乌纱帽黑角带,四拜听了天子丧告之后,上上下下就张罗着换孝服,以及哭灵事宜。

    至于民间,则不至于要换麻布丧服这么麻烦了,只不过穿三天白衣而已。三日之后,嫁娶饮酒全都没有限制,这是太祖洪武皇帝留下的旧制,这么多年来全都是如此实施,常常被臣民称之为仁政,但头三天却还是需要克制一下的。哪怕寻常平民之家不至于有人时时刻刻窥伺动静,可大多数人都不会因为一时嘴馋而在这三天中犯禁,程府亦然。

    由于和官府的特殊关系,程府的消息也远比普通人灵通。什么高拱、张居正和高仪三位阁老受命为顾命大臣,什么张居正和司礼监太监曹宪往天寿山勘察陵寝,什么大赦天下,蠲免除金花银外的夏税秋粮……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消息之中,汪孚林最留意的是皇后陈氏以及皇贵妃李氏虽未正式尊封太后,但李氏的称呼在新君祭祀天地太庙临朝之后,已经改成了圣母皇后。而高拱则是迫不及待地推出了五条要加紧实施的新政,措辞竟是异常强硬。

    尽管距离京城数千里之外的扬州,感受不到那种皇位更迭的汹涌暗流,但汪孚林从这些消息当中,还是嗅出了几分紧张。然而,三日丧服过后,官场民间虽不能说一片欢腾,扬州城内却已经恢复了往日人声鼎沸,商旅云集的富庶和繁华。各种花街柳巷照样人来人往,酒肆饭庄觥筹交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不过是皇帝换个人当而已,反正都是朱家嫡亲父子,和寻常人关系不大。至于对于少君的担忧,也不过少数官员和有识之士暗地里议论两句。

    被这国丧一搅和,几乎没人在乎之前传闻中的黄河水患了。而巡盐御史那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大事,掣验官盐的工作再次被拖延了下来。这一天,亲自去了几个盐场的汪道旻匆匆赶回了扬州。利用程老爷的承诺,他此行又敲定买下了两百万斤余盐,送了其中第一批五十万斤回到扬州,眼看这些盐船被人从船上卸下存入了堆栈,他立刻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巡盐御史衙门。

    正打算请人进去通报的时候,却不防里头程老爷带着那个叫双木的少年出来,两边一打照面,他顿时冷笑了一声。

    “程兄倒是稳坐钓鱼台啊,你就不怕今年收不到余盐,你这个盐?祭酒丢了人望?”

    “多谢汪兄操心了。”程老爷面色丝毫不变,淡淡地说道,“国丧期间,也正好歇一歇,银钱虽好,可也是赚不完的。”

    汪道旻险些被程老爷这话给噎得背过气去,正要反唇相讥,却不防一骑快马风驰电掣一般行来,在衙门前头堪堪停下,紧跟着一个人急匆匆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一个踉跄险些倒地,继而就不管不顾快步冲进了衙门。见此情景,紧跟着程老爷的汪孚林忍不住回头望去,就只见此人径直冲往巡盐御史理事的大堂,不过数息功夫,里头就传来了一声惊呼,继而就是碰翻了什么东西的声音,然后是重重的拍案声。

    “怎么可能!”

    汪道旻眼神一动,程老爷已经对门前张头探脑的门房说道:“汪老爷来拜访侍御大人,还请替他通报一下。”

    这话明里是说给汪道旻通报,实际上却不外乎是撺掇人借机去看看怎么回事,那门房自然心领神会,答应一声就一溜烟跑了进去。汪道旻见程老爷竟然利用自己这一来去打探消息,顿时有些恼火,可他也同样好奇到底又有什么新消息,当下也翘首往里头张望。这一来一去,却是足足有一盏茶功夫,先头那门房这才走了回来,和去时那兴冲冲的脚步相比,这时候他却走得很慢,显然还在消化刚刚听到的话。

    此时此刻,耐不住性子的汪道旻已经快步迎上前去,低声问道:“侍御大人怎么说?”

    “京城出大事了。”那门房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又往四周围张望了一下,这才压低了嗓音说,“首揆高阁老被罢相了,而且勒令即日回原籍,不许在京城停留!”

    不论汪道旻也好,程老爷也好,面对这个比隆庆皇帝驾崩更突然的消息,他们全都呆若木鸡。高拱自从复相入阁以来,那可谓是所向披靡,李春芳、殷士儋、赵贞吉一个个全都被他赶出了朝廷,而如徐阶这样的前任首辅也遭到了凌厉报复,隆庆皇帝对其信赖备至,以至于人在朝中说一不二,之前还是顾命大臣之首,怎么说罢相就罢相了?小皇帝才那么点年纪,两宫又是女流,怎会突然下这样的决心?

    可震惊归震惊,对于盐商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的生意更加重要。汪道旻整理了一下心情,这才开口说道:“朝中大事,却与我等商人无关,你既然通报了进去,我这就去见侍御大人。”

    然而,汪道旻这一步才刚刚迈出去,那门房就将他死死拦住了。不等他发火,门房便客客气气地说道:“侍御大人说了,今天不见客。”

    一下子碰了这么个钉子,汪道旻那憋屈就甭提了。看到那门房回了原位,他看到程老爷哂然一笑就施施然走了,后头那小少年则是对他摊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他登时更加火大,忍不住拔腿就追了上去。

    “难不成又是你捣鬼?”

    这一次,程老爷没接话茬,汪孚林却笑了笑说:“汪老爷也是常来常往巡盐御史衙门的人了,怎么就忘了一件事?据说里头那位侍御大人,是先头首辅高阁老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等程老爷和汪孚林上了马车离去,汪道旻方才忍不住使劲拍了一下额头——他刚刚还说什么朝中大事和商人无关,这下立刻就有关系了!那位两淮巡盐御史没了朝中的大靠山,主要的精力绝对都会花费在如何保住官职以及前程上,哪里还有工夫周顾其他?偏偏他为了抢在程老爷之前把余盐都收购上来,压根没时间到这里来打通关节,这下子要耽误的时间就多了!

    最要命的是,此次余盐一多,回头盐价应声下跌,哪怕程老爷手头的盐不如他多,说不定反而还能赚一票,这时候时间就是金钱,他一定得见人一面!

    而同车回去的程老爷和汪孚林,在最初的一程路上各想各的心事,到最后,还是程老爷先开口问道:“孚林,高阁老此次被罢黜,继任首辅的,应该就是和南明先生同科的张阁老了。先前南明先生就有回朝任少司马的传闻,此次恐怕会铁板钉钉。如若到时候南明先生同意你一块跟去京城,还请你带上乃轩同行。他性子冲动浮躁,在那种大环境里沉淀一下压一压,对他日后有利。至于一应开销,自有我程家担当。”

    程老爷您想得真够远的!

    说实话,汪孚林真不太想去京城,那个漩涡连高拱这样的权相都能吞进去,更何况他这么个小秀才?没见就连叶大炮,他也处心积虑地替人谋求了一个徽宁道的差事,以防这位准岳父在京师一头撞进什么是非圈子?可是,张居正当权,如今汪道昆与其似乎正处在蜜月期,高升是十有**的,而松明山汪氏现如今就只靠汪道昆一个人在前头顶着,要有点什么闪失,还真是后继无人。

    “如果伯父他日真有此意,我当然不会忘记程兄的。”汪孚林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程老爷,但他还是补充道,“至于开销,程老爷供给程兄虽是天经地义,可程兄只怕不会接受,我就更加不好意思了。虽说京城大居不易,可我们到时候也就是要个立锥之地,若是真的过不下去,再来求助程老爷不迟。”

    程老爷只是想磨砺锻炼一下儿子,汪孚林这么说,他当然不会反对。突然,他听到外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连忙拉开窗帘,却发现是之前那个急匆匆冲进巡盐御史衙门的信使,瞧此人行进的方向,显然还要往其他地方送信。这时候,他不禁眉头紧皱思量了起来。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46424 46425 46426 46427 46428 46429 46430 46431 46432 46433 46434 46435 46436 46437 46438 46439 46440 46441 46442 46443 46444 46445 46446 46447 46448 46449 46450 46451 46452 46453 46454 46455 46456 46457 46458 46459 46460 46461 46462 46463 46464 46465 46466 46467 46468 46469 46470 46471 46472 46473 46474 46475 46476 46477 46478 46479 46480 46481 46482 46483 46484 46485 46486 46487 46488 46489 46490 46491 46492 46493 46494 46495 46496 46497 46498 46499 46500 46501 46502 46503 46504 46505 46506 46507 46508 46509 46510 46511 46512 46513 46514 46515 46516 46517 46518 46519 46520 46521 46522 46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