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又好气又好笑,当下一本正经地说:“那还请姑娘回复叶小姐,我虽说年少浅薄,但至少做事很有底线,叶县尊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只会帮助叶县尊赢得广大歙县父老乡亲的尊敬爱戴,绝对不会坑了他。至于打探消息之类的事,还请叶小姐小心为妙,最好不要再做。否则,万一段府尊是那种很忌讳妇人干政的人,到时候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那就弄巧成拙了。”

    那丫鬟没想到竟会得到汪孚林这样一个回答,登时目瞪口呆。眼见得他笑眯眯拱了拱手还礼,就这么潇潇洒洒离去,她不禁一跺脚,慌忙去找自家小姐禀报。可是,当她一五一十原话复述了一遍之后,就只见自家小姐竟没有意料之内的嗔怒,反而若有所思笑了出来。

    “机关算尽,反误卿卿……他这么说,我总算不用担心爹了。”

    “小姐,可他后半截话说得那么气人……”

    “他也没说错,段府尊还真的就是忌讳妇人干政的古板性子,他家里夫人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个公子更是一个比一个道学,除了三节两寿,别人都去,我不好不去,否则,你看我去府城的时候,看到府衙就绕道走!本来就只是想诈一诈他,看他打什么鬼主意,没想到还被人识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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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0章 赠君徽州府志

    叶小姐轻轻皱了皱鼻子,又歪着头想了一想,最后指使丫鬟道:“派两个妥当人,把我之前得的那套《徽州府志》送去给汪小相公。对了,不要说是我送的,就说是爹送的。”

    当汪孚林又去了一趟歙县学宫,再次把赵五爷悄悄带了进去见了刘会,转达了这一层意思之后,他又和他们就接下来如何行事商量了好一番,方才回了马家客栈。可他前脚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坐下喝上一口水,后脚秋枫便在外头敲门道;“小官人,叶县尊让人送书来了。”

    送书?什么书?走的时候没听那位县尊提起啊!

    汪孚林满头雾水,等两个家丁各自双手抱着一摞书进了院子,看样子还不是一本两本,而至少是一二十本,他便更加吃惊了。然而,从这些人口中,他只知道书是叶县尊吩咐送的,其他的嘱托一个字没有,甚至也没捎带什么手书字条解释一下。这会儿金宝也还没从县衙李师爷那儿下课回来,他也只能留下书,打赏了这两个家丁之后,就招呼了秋枫一起把书搬进了堂屋。解开外头包着的那一层油纸,他就看到了封面上的书名。

    《徽州府志》。

    秋枫这几天虽说也被汪孚林支使跑了几处地方,但无不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他根本没办法从这些琐碎的行动中明白主人的真正用意,唯独只知道县尊对自家主人颇为看顾,只要投帖就会接见。此刻,他忍不住问道:“小官人,县尊送这《徽州府志》来是什么意思?”

    汪孚林正在一本一本地清点,发现整整二十二卷,而且恰是嘉靖四十五年编纂的,距离如今只过去了四年,他仔细思量了一阵,心里便有了计较,此刻不禁笑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不是县尊送的。”

    “不是县尊?难道还会有人敢冒充县尊给小官人送书?”

    “有人送书是好事,管他是谁送的,我正好想看!”汪孚林把这些书按照分卷一一摞好,随即就拍了拍手说,“你若喜欢也尽管看。”

    见汪孚林说着便径直往外走去,秋枫瞅了一眼这两大摞书,有些不以为然。又不是下科场时派得上用场的经史子集,也不是名人文集,有什么好看的?

    虽说近日东奔西走,对徽州府和歙县那些人文地理风土人情多了不少了解,但这一套《徽州府志》对汪孚林来说,仍然是雪中送炭。也正因为这个,他当即唤来掌柜,拜托其找个伙计去书坊问一声可有歙县志出售。不多时,那跑去买书的伙计就回来了,却是两手空空。

    “小官人,书坊主人说,徽州府志倒是有好几个版本,但歙县志本朝没编过,前朝似乎也没有。”

    从古至今这么多年,居然歙县人都从来没编过歙县志?

    汪孚林顿时无语了,随即明白别人单单送那一套《徽州府志》是有理由的。于是,他赏了那伙计十文钱,就把人打发了出去。等到金宝从县衙回来,他问过之后得知其今天压根没见过叶钧耀,更不要提送那套书的事,他心里就更加如同明镜似的。

    不消说,送书的人一定是那位叶小姐!他只不过是透过丫鬟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提醒了一句,那一位知县千金倒好,转手就送了他这样一套书!

    上司很不省心,可上司的女儿倒冰雪聪明,这难道叫做歹竹出好笋?咳,不能对叶县尊太苛刻,不是胆小怕事,也不是老官油子,这已经很难得了!

    于是,汪孚林忍不住对金宝问道:“金宝,这几天你去李师爷那听讲,可还见过叶小姐?”

    金宝老老实实地说:“叶小姐来过,但顶多就是在门外对叶公子说两句话,再也没露过面。”

    对于这样一个结果,汪孚林不算意外,但心中对这位上司的女儿稍稍添了几分纯粹的好奇。只不过,他眼下需要理会的事情太多,这事儿也只不过犹如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小石头,涟漪散尽就无痕无踪了。下午他没再出门,囫囵吞枣似的翻了几卷徽州府志,而另一边金宝在完成李师爷布置的功课,就连秋枫也在那看上次汪孚林送的一本论语集注,堂屋里恰是一片静悄悄。

    而这样的静寂,最终被一个突然大力推开门的声音打破。

    “双木!”

    汪孚林吓了一跳,等看清是舅舅吴天保,他登时吃了一惊,连忙丢下手头的书,迎了上前:“舅舅,您怎么来了?难道二娘和小妹……”

    “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想瞒人?上次大宗师提人也是,等我知道都已经很晚了,到了府城又和你错过,你就不知道给我早送个信!”吴天保一如既往声若洪钟,见汪孚林有些不好意思,他便叹了口气说,“只不过,我也不是单单为你进城,我这次也接了粮长。你不知道么?后日就是粮长谒县尊的日子。”

    又是粮长!

    汪孚林原本还以为舅舅是因为自己倒的霉,仔仔细细一问,他才知道,他母系吴家从前世代承袭了一个粮区的大粮长。而这些大明开国之初的乡间大族,如今要么彻底败落,根本负担不了粮长的开销;要么飞黄腾达,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如同吴家这样不上不下的到底是少数。

    所以,一区大粮长佥派到自己头上,吴天保实在是躲不开,又或者厚脸皮推给别人。毕竟,这要是放在几十年前,他这个世袭粮长是当定了。等汪二娘终于忍不住送信告诉他,他才得知姐夫也摊上了这一重役,外甥为此已经到城里活动了,吃了一惊的他自然慌忙往城里赶。

    此时此刻,他见汪孚林久久无语,便双手按着他的肩头说:“双木,别担心,你家又不是世袭的一区大粮长,单单论田亩,也无论如何不至于非得要你爹顶,你又是秀才,大不了豁出去闹开来,县尊总应该会为你做主的。舅舅这边你不用管,岩镇素来还算富庶,被点了粮长帮贴的两家都已经在凑银子,我那家里也还有些家底,还没到卖房子买地的地步,咬紧牙关忍一忍,这一年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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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1章 新鲜出炉的代理县令

    自己家和舅舅家居然摊上两区粮长,汪孚林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郁闷,还是该气恼,只能暗自在心里把那小农意识的朱元璋给骂了个半死!从古到今,何尝有明朝这样不靠谱的收税方式?简直是前人坑后人,坑死人不赔命!

    可如今是皇权社会,他也只能腹诽骂两声,嘴上又反过来安慰吴天保,又留其在马家客栈同住。然而,吴天保说是在府城堂兄家暂住,得知他在这马家客栈已经盘桓了七八天,临走时却硬是留下了五两银子给他,道是钱多不压身。

    本着报喜不报忧的心理,汪孚林没有对舅舅说明那些弯弯绕绕的关节,亲自将其送出了马家客栈之后,他回转堂屋之后,便开始继续翻《徽州府志》。

    这一夜,堂屋里三个人都没睡好。汪孚林挑灯夜战到半夜三更才睡下,脑子里全都是各式各样的数据;金宝在思量自己能够帮家里做点什么,努力地攥紧了小拳头;秋枫则在想着一张卖身契不但断送了自由,还断送了前途,如今就算能够有机会接触书本,将来又该怎么办?

    于是,当次日一大清早三人起床的时候,每个人眼睛里都是血丝密布,显然真正入睡的时间短之又短。

    明日就是十五区粮长齐集谒见县尊的日子。可这一天早堂,叶钧耀却第一次缺席了,他放出风声说,自己偶感风寒,病了不能理事。这即将步入六月的大夏天里怎么感染的风寒,县衙中那些属官吏役全都心里有数。尤其是户房司吏赵思成,更是得意洋洋地对党羽说,县尊这是心虚不敢见人。用他的话说,堂堂一县之主,竟是连一个自己还算看好的生员都保不住,都没法免除其家中的粮长之役,这县令当得着实是太窝囊了。

    而司吏当到他赵思成这份上,轻轻松松就辖制了县尊,怎不得意?

    县令不管事,总得要有个人署理。论品级自然是该方县丞顶上,可知县官廨中的叶县尊却捎带出来一句话,请县学教谕冯师爷来暂时署理,把粮长谒见这档子事接过去。这本来绝不合规矩,但叶县尊却掣出了一个前例,那就是年初各府县主司赴京朝请时,绩溪县曾经由县学教谕杨师爷来署理县令!

    可是,冯师爷之前为了汪孚林家中佥派粮长的事情去和县令商谈,明显站在汪孚林这一边,这事儿六房胥吏无人不知,因此赵思成哪会让县尊这招得逞,一得知县尊属意于冯师爷接手,他就立刻跑去县丞廨求见方县丞。

    歙县是徽州府首县,故而县丞、主簿一应俱全。然而,明朝初年,这些僚佐还有发挥能力的地方,现在就是犹如一个萝卜一个坑似的给个缺,实权却一分也无,不止他们,就连典史也远不如当年风光。所以,方县丞作为监生出身的淳安人,在歙县熬油似的当了两年多县丞,却是好处基本没有,出门基本靠走,家里就他和老仆两人,妻儿在淳安老家守着几亩地,别说官威官架子了,桌上吃饭就连点荤腥都没有,竟比下头六房里头最不起眼的书办还惨!

    县丞廨和主簿廨,也就是歙县两大杂佐官的官舍,赫然位于整个歙县衙门最最边角的地方――西北角,而且是凸出在外的建筑,都只有一进院子。当赵思成进屋之后,只觉得这里比自己的吏舍还要寒酸。往日他这样的一房之首,最看不上方县丞这种最没前途的官,这竟还是他就任司吏后第一次登门,因今天事急来不及,只带了一盒糕饼,看到那老仆接了礼物进去喜上眉梢的样子,他就知道今天肯定有戏。

    因此,他破天荒给方县丞做了个长揖,等到落座之后更是满脸堆笑地说道:“县尊既然病了,按理临时署理一两天的,怎么也该是二尹,怎能让学官越俎代庖?绩溪县是因为地方小,根本就没有县丞和主簿,这才不得已让县学教谕杨师爷署理,县尊这是糊涂了!府城县城不过是一墙之隔,要真的传到段府尊耳朵里那像什么?二尹应该当仁不让地站出来才对。”

    方县丞还是第一次打人口中听到这一声二尹的敬称,一时有些飘飘然。可他更知道自己这县丞也就是放着好看而已,打太极似的轻易不接话茬。赵思成知道对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因此陪着打了一会哈哈,便突然抛出了一个诱饵。

    “而且,这粮长上任,就和里长上任一样,乃是大事。谒见县尊的时候,照例要上供的。叶县尊家境殷实,未必看得上,可也是不小的油水。”见方县丞脸上神情渐渐变了,但还是不肯松口,赵思成不得不拿出杀手锏,“再说,这夏税一事何等要紧,若是县尊因为这一病耽误了大事,二尹奔前走后,把事情给办好了,也未必不能破例扶正。”

    方县丞登时打了个激灵,不可思议地盯着赵思成,好半晌才声音干涩地说道:“你可别骗我,大明何尝有过这样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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