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了。”
“好咧,客官您等着……”
汤敏杰高声吆喝一句,转身出去了,过得一阵,端了热茶、开胃糕点等过来:“多严重?”
“暂时死不了,不过够让女真人鸡飞狗跳的了。”汤敏杰倒茶,卢明坊拿起茶杯放到嘴边,“你这边怎么样?”
“有些头绪,但还不明朗,不过出了这种事,看来得硬着头皮上。”
“怎么这么想?”
“宗翰与阿骨打的小儿辈要夺权。”
“内讧听起来是好事。”
“内讧可以比兵力,也可以比功劳。”
低声的说话到这里,三人都沉默了片刻,随后,卢明坊点了点头:“田虎的事情过后,老师不再隐居,收中原的准备,宗翰已经快做好,宗辅他们本就在跟,这下看来……”
“老师提过的蒙古人多少会让宗翰投鼠忌器吧。”桌子对面那人道。
“即便他们顾忌咱们华夏军,又能顾忌多少?”
“大造院的事,我会加快。”汤敏杰低声说了一句。
“不要勉强。”
“好咧!”
三人说着话,外头的街道上,便有车队经过,前方大声的吆喝响起,路上行人退避至两旁――此时若在中原,金国大员出巡,路上行人皆得跪拜,但在金国境内则没有此等规矩――这是宗翰的车队经过,三人见士兵云集,没有再说话,汤敏杰将擦巾披上肩膀,带着殷勤的微笑便要转身离开,才转了一半,斜对面的房舍上,有人踏踏几步,跃了出来。
春日的阳光斜斜的照下,还显得耀眼。那身影只是简单的掠过眼角,突兀却坚决,在那阳光中,奋起千钧棒。
然后落了下去――
轰的一声,随后是惨叫声、马嘶声、混乱声,汤敏杰、卢明坊等三人都愣了一下。
街头的行人反应过来,下头的声音,也沸腾了起来……
*************
武建朔九年,天会十二年的春意转浓时,中原大地,正在一片尴尬的泥泞中挣扎。
由女真人拥立起来的大齐政权,如今是一片山头林立、军阀割据的状态,各方势力的日子都过得艰难而又惴惴不安。
平心而论,作为中原名义统治者的大齐朝廷,最为好过的日子,或许反而是在初次归顺女真后的几年。当时刘豫等人扮演着纯粹的反派角色,搜刮、劫掠、征兵,挖人墓穴、刮民脂民膏,纵然后来有小苍河的三年败仗,至少上头由金人罩着,当权者还能过的开心。
若是在曾经那段属于宋朝的历史里,刘豫等人便是这样生活着的。依附于金国,全心全意地镇压叛乱、搜捕忠义之士,发兵攻打南方,随后向北方哭诉请求发兵……然而,从小苍河的大战结束后,一切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华夏军的那场激烈抗争后留下的奸细问题令得无数人头疼不已,虽然表面上一直在大肆的搜捕和清理华夏军余孽,但在私底下,众人小心翼翼的程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尤其是刘豫一方,黑旗去后的某个晚上,到寝宫之中将他打了一顿的华夏军余孽,令他从那以后就神经衰弱起来,每天晚上时常从睡梦里惊醒,而在白天,偶尔又会对朝臣发疯。
对于这些华夏军奸细,一开始各方的反应激烈,都进行了上上下下的清洗,后来各自都变成了沉默与遮掩,想着双眼一闭天下太平。待到时间过去两年,最有力量的田虎着手想拔掉这根梗在心头的恶刺,随之而来的反击,也令得所有人都为之心底发寒。
田虎势力,一夕之间易帜。
盘踞黄河以北十余年的大枭,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被处死了。
刘豫当时就发了疯,据说夜里拿着宝剑在寝宫之中大喊大叫、劈砍奔逃。当然,这类传言也没有多少人就能确定是真的。
战乱的十余年时间,即便天地倾覆,日子总还是得过,衣衫褴褛的人们也会渐渐的适应悲苦的岁月,没有了牛,人们负起犁来,也得继续耕田。但这一年的中原大地,众多的势力发现自己似乎处在了不安的夹缝里。
在这天下,若以实力而论,君临天下的自然是如今的女真人,新兴的大金国百战百胜、睥睨一切。处于女真人另一端的,似乎是苟延残喘、回光返照的武朝。然而,自去年田虎朝堂倾覆后,越来越多的讯息从西南那片崎岖南至的大山里传出来,最为骇人的,莫过于宁先生还活着。
没有人正面确认这一切,然而暗地里的消息却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华夏军规规矩矩地装死两年,到得建朔九年这个春天回顾起来,似乎也沾染了沉重的、深黑的恶意。二月间,汴梁的大齐朝会上,有大臣哈哈说起来“我早知道此人是装死”想要活跃气氛,得到的却是一片难堪的沉默,似乎就显示着,这个消息的分量和众人的感受。
十年前这人一怒弑君,众人还可以觉得他鲁莽无行,到了小苍河的山中雌伏,也可以觉得是只丧家之犬。打败西夏,可以认为他剑走偏锋一时之勇,待到小苍河的三年,上百万大军的哀嚎,再加上女真两名大将的死去,人们心悸之余,还能认为,他们至少打残了……至少宁毅已死。
此后它在西南山中苟延残喘,要依靠出卖铁炮这等核心商品艰难求活的样子,也令人心生感慨,终究英雄末路,生不逢时。
到如今,宁毅未死。西南蒙昧的山中,那过往的、此时的每一条讯息,看来都像是可怖恶兽晃动的阴谋触须,它所经之处尽是泥泞,每一次的晃动,还都要落下“滴答滴答”的饱含恶意的黑色淤泥。
至少在中原,没有人能够再轻视这股力量了。纵然只是区区几十万人,但长久以来的剑走偏锋、凶狠、绝然和暴烈,累累的战果,都证明了这是一支可以正面硬抗女真人的力量。
更大的动作,众人还无法知道,然而如今,宁毅静静地坐出来了,面对的,是金国君临天下的大势。一旦金国南下――金国必然南下――这支疯狂的军队,也多半会朝着对方迎上去,而到时候,处于夹缝中的中原势力们,会被打成什么样子……
没有人能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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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七章 春天与泥沼(中)
这年正月才开年,中原之地,刘豫小心翼翼地履行着自己对金国的责任,派皇子刘麟率兵渡淮而伐武,与此同时,大齐使者北上金国,劝说吴乞买、宗翰、宗辅等人发兵南征――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两三年来,刘豫自知靠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打过武朝,又担心朝堂中的黑旗奸细随时随地可能要了自己的性命,一直期待着金国南下,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pbTxt.
然而到得三月,金国朝堂中出了大事,吴乞买中风倒下,自此便再也无法站起来,他虽然每日里仍旧处理着国事,但有关南征的讨论,就此对大齐的使者关闭。
皇帝生了病,即便是金国,当也得先稳定内政,南征这件事情,自然又得搁置下来。
刘麟渡江大败,领着残兵败将泱泱归来,众人反倒松了口气,看看金国、看看西南,两股可怕的力量都安安静静的没有动作,如此也好。
一段时间内,大家又能小心地捱过去了……
也是在此春暖花开时,自大名府往郑州沿线的千里大地上,拖家带口的逃荒者们带着惶惶不安的眼神,经过了一处处的城镇、关隘。附近的官府组织起人力,或阻拦、或驱赶、或杀戮,试图将这些饥民挡在属地之外。
在相对富庶的地区,城镇中的人们经历了刘豫朝廷的横征暴敛,勉强过活。离开城镇,进入山林野地,便渐渐进入地狱了。山匪马帮在各处横行劫掠,逃难的人民离了故乡,便再无庇护了,他们逐渐的,往传闻中“鬼王”所在的地方聚拢过去。官府也出了兵,在滑州地界打散了王狮童带领的难民两次,难民们犹如一潭浊水,被拳头打了几下,扑散开来,之后又渐渐开始聚拢。
这难民的大潮每年都有,比之北面的金国,南面的黑旗,终究算不得大事。杀得两次,军队也就不再热心。杀是杀不光的,出兵要钱、要粮,终究是要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才有,就算为了天下事,也不可能将自己的时间全搭上。
发展也是重要的。
黄河转过大弯,一路往东北的方向奔流而去,从郑州附近的原野,到大名府附近的山川,许多的地方,千里无鸡鸣了。比之武朝兴盛时,此时的中原大地,人口已四去其三,一座座的小村落泥墙坍圮、废弃无人,三五成群的迁徙者们行走在荒野中,占地为王的山贼与聚啸的马匪们来来去去,也大都衣衫褴褛、面有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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