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连眼神都未曾从若琛瓯盏上挪开半分,“是从前陪你掏鸽子窝的小唐,还是陪你钓鱼结果一起掉到协心湖里的小亚?”

    “玥姐姐,你怎么总拿我小时候做的糊涂事来堵我,”泽珉这话一出口虽是嗔怪,但面上却没半分愤愤之色,他随手便拣起桌中瓷碟内呈着的桂花玉露糕丢入嘴中,继而边吃边嘟囔不清道,“是泠霜呢,我正巧撞见她在碧照亭中绣着荷包。我这妹妹真好,不仅人生的美,手也是这般巧。玥姐姐,你说寂挽歌成天跟她玩在一块儿,怎么就不能学着点?”

    转瞬三盏若琛瓯中便盛满了醇厚芬芳的香茶,贤玥抬起头来,不自觉与纾云相视一笑。

    “你这么说,也不怕自己妹妹吃心?”

    “嘿,挽歌还是个毛丫头呢,哪儿来那么多心思,”泽珉拍拍喉咙,这才将方才的桂花玉露膏完全咽下,“不过话说回来,泠霜不过比挽歌虚长一岁,但怎么瞧着她有时竟比我还稳重些……”

    眼见姐弟二人谈起了泠霜,纾云的面色登时便和缓了下来,此刻亦笑盈盈地接过了话茬,“宫内人都说,霜儿倒是不随我这个表姐半分,而是颇有俪贤妃的影子,不仅姿容超凡,饱读诗书,且亦是个沉静端庄的主儿呢!”

    贤玥淡然一笑,“我记得泠霜少时,亦是同挽歌一般机灵好动。”

    “是啊,如今大抵是我姨母管教得严吧,霜儿少时也很是贪玩的。”说到此处,纾云的神色骤然黯了黯,“不过话说起来,亦不知霜儿最近在忙些什么,我亦好些日子未曾见过她了……”

    “泠霜和玥姐姐是很漂亮,但容妃娘娘你也是个美人儿啊!”

    不知是不是一口气吃了桌上太多点心,泽珉的反应似乎也遂之缓了半拍,一时竟青黄不接地答出这么一番话来,可这话却也真真逗乐了纾云,惹得她差点伸手碰倒了手旁的茶盏。

    “纳兰妹妹,你宫里的这些点心可是比别处多放了些蜜?否则怎能使得咱们宁王殿下的嘴变得这般甜?”

    “他虽从小都没个正行,但方才那话说的倒是半点不错,”贤玥语笑嫣然,手中执着的墨色若琛瓯更显其纤指白皙无暇,犹如脂玉一般,她复而转脸凑近了纾云耳畔,略微出神地望着其翳珀耳坠浅笑道,“姐姐,其实一直以来在我心中,你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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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心

    一席晚膳过后,纾云与泽珉便相继离去。夜凉如水,漪澜殿终而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沉净。

    “娘娘,刘真让奴婢捎话进来,说是陛下今日又歇在了良德仪那里。”

    花茵抿着唇站在桌案旁,歪过头去似乎想打量着贤玥的神色。

    “知道了。”

    贤玥未曾抬首,亦不曾停笔,只是恍若自嘲般的笑了笑,复而继续专注地描绘着其眼下的海棠美人图。

    “娘娘,小厨房里今夜炖的是血燕甜汤,您可要用一些?”

    “不用,”贤玥抬头望了眼花茵,对她莞尔一笑道,“我这儿没事了,你回屋去找悦岚她们玩吧。”

    花茵闻言只好应允着告退,走到半路还不时回头望望贤玥。而贤玥却只当不觉般地继续研着磨,不欲再开口多言。

    寂泽修的性情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良德仪倪清美早年曾是庄懿皇后的侍女,虽年长寂泽修三岁,但其性格柔婉,且面容姣好,素来为洛水茗所喜。早在三四年前,便由洛水茗的一道懿旨受封为女官在寂泽修身边侍奉。可这些年来,寂泽修对她素来较为冷淡,就连即位后亦只册封她为正五品良嫔。

    贤玥曾想,大抵是她目不识丁,且性子太过柔弱的缘故。可不想近日其却连连承宠、份位亦扶摇直上,也真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不过一会,贤玥又闻推门之声,继而抬头一看原是悦岚,她佯装讶异地蹙眉道,“方才唤花茵去寻你们,怎么这会儿你又跑来了,难道是忘了我画画时不喜留人的道理?”

    悦岚信步走近,只见她双唇紧抿,神色颇为凝重,“小姐,我想和您说说话。”

    “你怎么了?”贤玥这才发觉悦岚面色有异,于是忙直起身子搁下勾线狼毫,“快过来说。”

    “小姐,您是真心要与容妃娘娘交好吗?”

    石鎏金蟠龙灯台中的梅香花烛静静地燃着,而贤玥唇畔微抿,眸光深远,良久才回过神来轻叹了口气,“悦岚,凭心而论,由始至终我并未真正地厌憎过她,她也从未伤害过我。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她与自己也没什么分别,不过一样是被寂泽修蒙在鼓中的棋子……”

    “小姐,您别这样说,”眼见贤玥神色悲戚、语态苍凉,悦岚心中亦是隐隐心疼,“您与陛下曾经种种的好,悦岚不是没有看在眼中。那般性情相投、两心相悦,又怎会只是一场镜花水月?陛下如今想必定是对您有了什么误会,才会如此转寰心性,小姐,您须得静待佳期,守得云开见月明。”

    “一切哪能如想望般简单?”贤玥正说着,窗外却忽有一阵疾风袭来,案中象牙镇尺下的画卷遂之被拂得沙沙作响,“既已猜不透他的心思,又如何能够轻举妄动?日后唯有万事小心,步步为营,别再连累了父母族人便好。”

    望着眼前之人满面疲态,悦岚双眉微蹙,眸中尽是怜惜之意,“少爷的事,您先前亦全不知情,又怎能责备自己?”

    贤玥轻叹一声,继而垂眸喃喃道,“哥哥自小有多欢喜阮瑾仪,我素来都是知道的。那般欢喜,有怎是朝夕变换就能得以忘却?如今成婚之后他虽和芙笙相敬如宾,但我心内总还有着隐隐的担忧,也不知我当初的决定,会不会害了芙笙……”

    “芙笙小姐仰慕少爷已久,如今机缘巧合得以嫁予少爷,又大贵临门受封和孝公主。”悦岚半步上前,伸出双手稳稳扶住神态凄楚的贤玥,“小姐,在众人心中,您并没有对不起她!”

    “但愿如此吧,”贤玥缓缓侧过神来,温柔地回望着神色关切的悦岚,“对了,前些日子一直未得空问你,汐岚最近还好吗?”

    悦岚冲贤玥宽慰地笑了笑,“可是好些了,自芙笙小姐嫁予大少爷后,她心内便也定了许多,不似越昭媛刚入宫时那般浮躁了。”

    “哎,我又何尝不知她对哥哥的一片心意,但哥哥先前心内只有阮瑾仪,我也不好过多干涉,”贤玥似乎有些累了,下意识地轻扶住了一旁的花梨木案,“过些年吧,待芙笙为哥哥诞下一儿半女,若汐岚对哥哥还是如此执着,我便寻个由头把她遣回府中,侍奉哥哥左右……”

    “小姐,您真好。汐岚若是知道您竟如此为她打算,心里定是开心极了!”

    一双美目怔然望着眼前灯台中明灭融融的烛光,可眸色却似乎黯淡了几分。

    “别让她知道,跟着哥哥又何尝是她最好的归宿?日后若是她能改变心意,我们亦可为她筹谋一份更好的婚事。”

    悦岚神色稍敛,即刻会意地点了点头,“是,我知道了。”

    “你和汐岚从小与我一同长大,虽名为主仆,但在我心中亦如姐妹无异。你虽比汐岚小上一岁,但却比她沉稳许多,斓秀宫内诸多琐事亦须你亲力亲为。这些你平日里虽不说,可我却一直看在眼里。”言至于此,贤玥忽然亲昵地揽过了悦岚的柳肩,并轻靠在她的肩头,“一直以来,我都明白汐岚的心思,却不懂你的心意。如今我只想告诉你,若你日后有了心仪之人,我也必然竭力成全……”

    悦岚下意识地握过贤玥的手,心内顿时百感交集,过往二十年来的太多场景都在脑海中逐一浮现,有喜有悲,一时不禁泪盈于睫。

    “我从小在您身旁长大,深受您和府中众人的庇佑才能存活至今。若没了您,我亦不知自己该如何生活。小姐,如今我并没有心仪之人,日后我也不想嫁人,悦岚只想一直一直、永远永远地留在您的身边!”

    诺大的漪澜殿中一时只闻哽咽之声。

    而雕花窗棂外**之中的永安池旁,大片大片的辛夷似已过了花期,轻薄而纯粹的花瓣如冰似绡,清透的白色恍若堆满天际,如雾非雾、似雪非雪。虽其暗香犹存,但稍有微风一吹,纷纷花瓣便先后飘零。如此伤怀情境,倒似与殿内相相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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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

    殊闵元年十月廿四,乃俪贤妃纳兰贤玥二十岁生辰。

    暗香萦绕的漪澜殿中,汐岚与悦岚正一同为今日的寿星悉心装扮。贤玥今日身着一袭以金丝滚边的品红色水纹绣芙蓉吉服,高耸的凌云髻戴着象征贤妃位份的偏凤镶珠莲花金冠,而两侧的玛瑙璎珞耳坠更显其肤光赛雪、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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