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贤玥抬头望了眼花茵,对她莞尔一笑道,“我这儿没事了,你回屋去找悦岚她们玩吧。”

    花茵闻言只好应允着告退,走到半路还不时回头望望贤玥。而贤玥却只当不觉般地继续研着磨,不欲再开口多言。

    寂泽修的性情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良德仪倪清美早年曾是庄懿皇后的侍女,虽年长寂泽修三岁,但其性格柔婉,且面容姣好,素来为洛水茗所喜。早在三四年前,便由洛水茗的一道懿旨受封为女官在寂泽修身边侍奉。可这些年来,寂泽修对她素来较为冷淡,就连即位后亦只册封她为正五品良嫔。

    贤玥曾想,大抵是她目不识丁,且性子太过柔弱的缘故。可不想近日其却连连承宠、份位亦扶摇直上,也真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不过一会,贤玥又闻推门之声,继而抬头一看原是悦岚,她佯装讶异地蹙眉道,“方才唤花茵去寻你们,怎么这会儿你又跑来了,难道是忘了我画画时不喜留人的道理?”

    悦岚信步走近,只见她双唇紧抿,神色颇为凝重,“小姐,我想和您说说话。”

    “你怎么了?”贤玥这才发觉悦岚面色有异,于是忙直起身子搁下勾线狼毫,“快过来说。”

    “小姐,您是真心要与容妃娘娘交好吗?”

    石鎏金蟠龙灯台中的梅香花烛静静地燃着,而贤玥唇畔微抿,眸光深远,良久才回过神来轻叹了口气,“悦岚,凭心而论,由始至终我并未真正地厌憎过她,她也从未伤害过我。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她与自己也没什么分别,不过一样是被寂泽修蒙在鼓中的棋子……”

    “小姐,您别这样说,”眼见贤玥神色悲戚、语态苍凉,悦岚心中亦是隐隐心疼,“您与陛下曾经种种的好,悦岚不是没有看在眼中。那般性情相投、两心相悦,又怎会只是一场镜花水月?陛下如今想必定是对您有了什么误会,才会如此转寰心性,小姐,您须得静待佳期,守得云开见月明。”

    “一切哪能如想望般简单?”贤玥正说着,窗外却忽有一阵疾风袭来,案中象牙镇尺下的画卷遂之被拂得沙沙作响,“既已猜不透他的心思,又如何能够轻举妄动?日后唯有万事小心,步步为营,别再连累了父母族人便好。”

    望着眼前之人满面疲态,悦岚双眉微蹙,眸中尽是怜惜之意,“少爷的事,您先前亦全不知情,又怎能责备自己?”

    贤玥轻叹一声,继而垂眸喃喃道,“哥哥自小有多欢喜阮瑾仪,我素来都是知道的。那般欢喜,有怎是朝夕变换就能得以忘却?如今成婚之后他虽和芙笙相敬如宾,但我心内总还有着隐隐的担忧,也不知我当初的决定,会不会害了芙笙……”

    “芙笙小姐仰慕少爷已久,如今机缘巧合得以嫁予少爷,又大贵临门受封和孝公主。”悦岚半步上前,伸出双手稳稳扶住神态凄楚的贤玥,“小姐,在众人心中,您并没有对不起她!”

    “但愿如此吧,”贤玥缓缓侧过神来,温柔地回望着神色关切的悦岚,“对了,前些日子一直未得空问你,汐岚最近还好吗?”

    悦岚冲贤玥宽慰地笑了笑,“可是好些了,自芙笙小姐嫁予大少爷后,她心内便也定了许多,不似越昭媛刚入宫时那般浮躁了。”

    “哎,我又何尝不知她对哥哥的一片心意,但哥哥先前心内只有阮瑾仪,我也不好过多干涉,”贤玥似乎有些累了,下意识地轻扶住了一旁的花梨木案,“过些年吧,待芙笙为哥哥诞下一儿半女,若汐岚对哥哥还是如此执着,我便寻个由头把她遣回府中,侍奉哥哥左右……”

    “小姐,您真好。汐岚若是知道您竟如此为她打算,心里定是开心极了!”

    一双美目怔然望着眼前灯台中明灭融融的烛光,可眸色却似乎黯淡了几分。

    “别让她知道,跟着哥哥又何尝是她最好的归宿?日后若是她能改变心意,我们亦可为她筹谋一份更好的婚事。”

    悦岚神色稍敛,即刻会意地点了点头,“是,我知道了。”

    “你和汐岚从小与我一同长大,虽名为主仆,但在我心中亦如姐妹无异。你虽比汐岚小上一岁,但却比她沉稳许多,斓秀宫内诸多琐事亦须你亲力亲为。这些你平日里虽不说,可我却一直看在眼里。”言至于此,贤玥忽然亲昵地揽过了悦岚的柳肩,并轻靠在她的肩头,“一直以来,我都明白汐岚的心思,却不懂你的心意。如今我只想告诉你,若你日后有了心仪之人,我也必然竭力成全……”

    悦岚下意识地握过贤玥的手,心内顿时百感交集,过往二十年来的太多场景都在脑海中逐一浮现,有喜有悲,一时不禁泪盈于睫。

    “我从小在您身旁长大,深受您和府中众人的庇佑才能存活至今。若没了您,我亦不知自己该如何生活。小姐,如今我并没有心仪之人,日后我也不想嫁人,悦岚只想一直一直、永远永远地留在您的身边!”

    诺大的漪澜殿中一时只闻哽咽之声。

    而雕花窗棂外**之中的永安池旁,大片大片的辛夷似已过了花期,轻薄而纯粹的花瓣如冰似绡,清透的白色恍若堆满天际,如雾非雾、似雪非雪。虽其暗香犹存,但稍有微风一吹,纷纷花瓣便先后飘零。如此伤怀情境,倒似与殿内相相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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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

    殊闵元年十月廿四,乃俪贤妃纳兰贤玥二十岁生辰。

    暗香萦绕的漪澜殿中,汐岚与悦岚正一同为今日的寿星悉心装扮。贤玥今日身着一袭以金丝滚边的品红色水纹绣芙蓉吉服,高耸的凌云髻戴着象征贤妃位份的偏凤镶珠莲花金冠,而两侧的玛瑙璎珞耳坠更显其肤光赛雪、晶莹剔透。

    眼见妆容已成,在殿外打点稳妥方才入内的花茵不禁拍手惊叹道,“妙哉妙哉,怕是九重天上的神妃仙子,也不及咱们娘娘今日半分风华呢!”

    贤玥淡然一笑,抬手轻抚着面上的妆容,“今日这妆,瞧着会不会稍浓了些?”

    “不会不会,”汐岚忙忙笑着接过话茬,并从贤玥身后扶住其双肩道,“不论您浓妆淡抹,在这寒寂城中,必然也是艳压群芳!”

    贤玥对着铜镜径自戴上了绛脂珊瑚护甲,并望着镜中喜眉笑眼的汐岚凤眸微挑道,“你现在可真是和花茵一般,越来越会耍嘴皮子了……”

    花茵乐呵呵地正想上前开口辩驳,身旁的悦岚却笑着执过她的手,“外头的一切可都备好了?”

    “悦岚姐姐放心,一切无虞。”

    于是不过须臾,斓秀宫内众人便浩浩荡荡地随着贤玥的步辇一并动身出行。

    虽贤玥不曾将今日特意放在心上,但礼部为庆其芳诞亦是先后筹备了两月有余,今日的宫宴仪式更是举办在了筑成不久的眺星楼中,满眼遍是红绡华曼,极尽奢侈之能事。

    而眺星楼位于寒寂城正中偏北侧,楼高近愈百尺,廊柱均以名贵的花雕楠木而筑,廊内更饰以数代名家精巧绝伦的挂毯壁画,且站在其顶层的瓷壁高台中,更可一览盛京全貌,好不威风凌厉,让人不觉心生向往。

    待贤玥入座高台之中,宫宴方才正式开始。一时间在熠熠通明的灯火下,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美酒飘香可传千里,台下的妃嫔命妇更是不甘人后地向贤玥朝祝不绝。

    纾云今日的浅兰色衣裙倒是难能地显得素净了几分,但其倾城笑貌依旧灿烂得恍若云烟,“嫔妾恭祝俪贤妃娘娘仙福同享,芳龄用继。”

    “多谢容妃。”

    贤玥柔荑微抬,唇畔轻扬,倒是不改半分清冷舒淡之气。

    一袭红装的汐岚立于贤玥座侧亲力侍奉,而悦岚与花茵则候于不远处台后的玄武汉白玉阶旁。

    “娘娘今日真美……”花茵捏着自个儿的袖角,怔怔地望着台中应酬有度的贤玥,继而悄然向悦岚询道,“悦岚姐姐,你说,陛下今日会来吗?”

    悦岚轻叹一声,复而朝着花茵苦笑地摇了摇头。

    贤玥木然地注视着眼前为博她一笑的歌舞升平。少时数次入宫小住,姨母不喜她抛头露面,从而除了在大公主诞辰中偷偷扮成内侍那回,那时的她已有些许年未曾见识过天家盛宴。然而如今不过才三两年的光景,她却再无彼时那般烂漫的新鲜劲儿。

    酒过三巡,寂泽修仍然未至。台下众人心照不宣地猜忌着一朝权妃如今的处境,有些亦连笑容都挂不住了,一如向来眼高于顶的勤王妃沐莲妆。

    “近日朝中亦非政务繁忙,你说咱们陛下今儿怎么连个面子也不卖给俪贤妃?”

    而昔日西凉国的景福小公主,如今的皓王妃李漱正端坐于其身侧,她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镂花象牙玉盅,朝着莲妆施然一笑,“妹妹亦猜不出个所以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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